糟蹋有字的纸,要挨打
吉州区兴桥因果寺惜字塔
安福县竹江观溪惜字塔
吉安县敖城功阁惜字塔
■李梦星文/图
我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出生的,小学没毕业就遇上“文化大革命”,中学以学政治和搞劳动为主,正规的传统文化和科学文化知识教育接受很少,直到恢复高考成为“七八级”才弥补了一些。一些当年十分流行的说法和行动,如今看来有些荒唐可笑,可当时是严肃的政治立场问题。比如,“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必须“打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
可是,在我们这一辈生长的环境里,还顽强地存留当时遭到批判的“封建主义余毒”,一些传统观念并没有彻底地被“文革”“革”掉,可见文化的力量是多么地坚韧。如民间有时依然按传统的观念和习俗行事,典型的是对文字和纸张的爱惜和敬重。我的先辈像阿Q说的那样“也阔过”,家族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五六代前的先祖是进士和举人,旗杆石至今还立在祠堂前,直到民国初年还算是“名门”,抗战后逐渐没落了。老屋楼上尽是古书,“文革”时全烧了。外公是有名的“师老”,门生众多。记得小时候,长辈就严格要求,有字的纸,哪怕是没有作用的废纸,也不能随意丢到地上用脚踩,不准用字纸包东西,不能用来擦桌子污迹,更不能揩屁股,只能放到厨房的灶里烧掉。违反了,轻的在祖宗牌位前罚站,重的就要打屁股。村上老人还说,纸都是仙人造的,字是天上文曲星管的,容不得污染糟蹋,只能烧了送还给他们。否则,你就读不得书,读了书也没出息。
这种对文字敬畏的观念,之所以在那段非常岁月里都没消逝,是因为吉安崇文敬儒传统的久远和深厚。经近百年自然毁坏和政治风暴的侵袭,在吉安乡村的村边地头或荒野,还可见一些特殊的小型砖塔。有的三四米高,有的只一米多高,有的爬满了藤蔓,有的残破不堪,民间称之惜字塔(亭)或焚字炉、敬字亭,为珍惜文字之意。
古时,凡百余户的村庄,就有一两座这样的惜字塔。卢家洲村里原有三座惜字塔,一座在克复堂祠堂对面的水沟边,一座在卢氏宗祠旁的水井边,一座在村后西北树林里,几十年前陆续倒塌或被摧毁了,只剩遗址。今属青原区的菱塘邓氏宗族,在《大菱塘邓氏三修族谱》中有村中惜字塔的记载,说是始建于清光绪元年(1875年),有三层,在一块菜地中,过了13年迁移到水塘南面中部,接连一拱桥,把塔当作一支笔,期望文化兴盛,把桥当作一把锁,用以关住财源。
吉安古代这样的惜字塔无数,现在大多被毁,也有幸存的,有的是经修复而存。吉州区兴桥镇丁塘村后的因果寺,在宋代就附设了群乐书院。据说欧阳修的祖辈在那里教过书。寺外有座惜字塔,三米多高,塔门残存有“惜字”字样,保存完好。
距丁塘不远的石边村前田垄边的树林下,也有座一米多高的惜字塔,躲过了灾难矗立着。永丰县上溪乡礼坊畲族村村民雷丰佰家旁边,有座惜字亭,又称敬字亭,也是用于儒生和民众焚烧字纸。该亭全用青石板建成,高2.52米,分两层,第二层中间有一个圆形洞,据村民说建于清朝乾隆年间。
我所见到最高大的惜字塔在遂川县衙前乡上镜村。塔身用青砖砌成,6面9级,高八九米,相当于两层楼房的高度。每一级的三面都有一个小孔,用于焚烧字纸,而且每级的三面小孔都相互错开重叠,美观又实用。据《龙泉彭氏族谱》记载,惜字塔是彭氏三十一世祖彭良钊于清嘉庆年间(1820年)修建的。彭良钊在广东做木材生意赚了钱后,遵从父亲教诲,回到故乡,娶妻生子,买地做屋,教子读书,又建此塔。塔后百余米处是宗祠,也是新兴书院驻地,据说在宋代就创办了。永新籍北宋名相刘沆在此读书,村民一直以此为荣。彭氏宗族规定,本族子弟需勤习经书,尊师礼,不可污秽文房四宝。废字纸不可乱扔,家长需收集存入筐中,待来年的正月初一,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要扛着一年积攒下来的废字纸,集中到惜字塔前,举行点香烛鸣爆竹祭拜文神仪式,再将纸塞入塔中烧毁。此塔曾经破旧,有的砖被风化销损,前几年经修葺更为坚固,倒映在水塘中,与古祠古宅古树相映衬组成古朴典雅的景致。
我国的惜字塔始建于宋代,到元明清时已经较为普遍。通常建在村头村口、书院或寺庙之内、道路桥梁旁边,有些大户人家亦会在自家院内建有惜字塔。人们认为,文字是神圣和崇高的,写在纸上的文字,不能随意亵渎。即使是废字纸,也必须诚心敬意地烧掉。这种敬重文化的观念,在吉安代代相传,不管是读了书的儒士,还是不识字的田夫野老,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于是化作了一种乡风民风在乡间蔓延。
字和纸早已不是稀罕物,现代化的电子书写和传输方式也早已基本普及,可崇尚文化、敬重文字的观念不应抛弃。我相信,随着中华民族文化复兴浪潮的向前涌动,这股风气将会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