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
房东家的母狗本来生了六只小狗,半个多月的时候,房东趁我不在扔掉了三只,那时小狗们的眼睛还没睁开。他说这是舍车保帅,如果不扔掉几只的话,连母狗带小狗一只也活不了。我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从没见过这么瘦的狗,在这个年头,能见到这种像是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狗实属不易,尤其是现在,正在哺乳期,一副骨头架子下面带着一堆晃晃荡荡的累赘,形象实在寒碜。据说,它一年能生好几窝,一窝能生六七只,可自己又没办法全养的活,所以每次都要扔掉几只。有一天,院里一个女人指着它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长得这么难看还要出去乱搞,我们女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小狗们可不这样看,能躺在妈妈骨瘦如柴的怀里吃着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刚开始,母狗几乎寸步不离狗窝,后来慢慢恢复了社交活动,撇下小狗们独自逛街去了。实际上,除了去会会老朋友老情人之外,更主要的是出去觅食,因为自己家里经常找不到吃的,主人常常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只狗存在。
跟初生的婴儿一样,幸存下来的小狗崽们每天也是吃了睡睡了吃,个个长得肥嘟嘟,简直不像是母狗生的。它们酣睡的小小身体一天天长得飞快,灵魂也慢慢从别处进驻到身体里,吃饱睡足之余,开始睁开眼睛打量起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然后试探着在窝里撒撒欢,互相打闹嬉戏。再后来,嫌窝太小,纷纷爬出狗窝到院子里探险了。三个小探险队员在危机四伏到处充满禁忌的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拓展着自己的地盘,从中可以看出它们性格各异,但不管怎样,每一个崭新的生命奔跑起来都意气风发勇往直前。院子里自从多出这三个小小的身影,一下子生机盎然起来。但没人留意这种变化,它们的存在,在人们的生活中无足轻重,完全可以对它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人们都挺忙的,哪里有闲心留意它们,更别提蹲下身来看看抱抱逗逗它们,人们不觉得特意坐下来花时间看看它们憨态可掬笨拙可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或与它们互动是多好的一种享受,也意识不到,生活因了它们的存在会多出多少乐趣,而这种乐趣会带来一场怎样的革命。
在众多人的视野中,动物是低等的,不可与人相提并论,因此没必要浪费时间多加关注,它们只能在人的视野中居于边缘,或者干脆可以无视它们的存在,无视它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有自己的情感世界。动物尚且如此,遑论植物及其他。这与其说是一种视野的狭窄,不如说是视野缺乏力度,目光无力穿透表层到达核心。在核心部分,人与万物是同构的,像一个万花筒,几片纸屑幻化出万千组合,每一个组合都有独一无二的特质,岂可厚此薄彼,一只小狗崽的勇敢独立机敏乐观忠诚并不比一个小男孩逊色,一个人的品质不见得比一块石头来的高明。用一双具有穿透力的眼睛看看世界,除了形态各异,万物与我有何高低。前后左右,除了无处不在的我,还能看到什么。
视野,一旦突破界限,哪里还有什么异己,面对自己的苦难,又怎能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