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笔杆子”的跌宕人生
他天生是一块“摇笔杆”的料,被称为北宋朝廷“一支笔”。
他不但是北宋时期的政坛巨擘,也是公认的文坛领袖、学术泰斗。
他爱酒好酒,嗜酒如命,以酒行乐,醉酒填词,故自号“醉翁”。酒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因子,也是他灵魂升华的一味催化剂。
他时常一饮千钟,喝得酩酊大醉,但这不是他作为一个公务员的常态。他每次离任地方,无数百姓前来送行,他默然流泪写诗安慰:“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
他为官,做到与民同乐,往来可以有白丁,但却不能无酒无丝竹。
他为文,做到白天起草各种公文信函,晚上创作大量诗词文赋。
他左手一壶酒,右手一支笔,他的诗词能捧红歌坛吸粉明星,他的文赋能怼杀政坛耀眼明星。他的笔冠绝一朝,甚至可以让一个偏远地方成为网红打卡地……
他为写作而生,因文字而活。他崇尚“文从字顺”的精神,超爱简单流畅自然的文风,一辈子跟浮靡雕琢、怪僻晦涩作斗争,由此开启了一个朝代士风和文风的根本性转变。
他从懂事开始,就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在“马上”“厕上”和“枕上”,完成了他作为一位“笔杆子”的崇高人生使命,死后谥号“文忠”。
他的人生跌宕而动人,他的成长平凡而非凡。他留给后世的财富,不止是照亮文坛的文字,更是明净的心灵。他成就成功的不止是能力,更是豁达的胸怀……
他曾作为最高领导人身边的高级秘书,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以一流的办事能力受到皇帝当众表扬:“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
欧阳修,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一个中华文化的符号,一座古文革新运动的丰碑,镌刻在典籍里、词章中,被后人永远地铭记、怀念和敬仰。
笔中藏风雨
如果不是家庭遭遇变故,欧阳修会拥有一个幸福欢乐的童年时光。
然而非常不幸,他所有的欢乐和宠爱,都因父亲的去世而告终结。
他的父亲欧阳观,字仲宾,出生在江西吉州沙溪(今永丰县)的一个小山村,从小就注定要与泥巴和犁耙作伴成长。
为了改变命运,欧阳观每天握笔抄背古书,不停地狂刷真题,不断地模拟演练,不懈地奔波于各级考场,从童试到会试,由秀才变举人……
他屡败屡战,愈挫愈勇,只为能够抛弃手中那把犁耙,早日结束“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种田汗流干”的生活,尽快考取功名洗脚上岸,努力变成一个靠笔吃饭的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直到49岁,欧阳观在煎熬过一段昼耕夜读、朝经暮史、映月背诵的苦读岁月之后,终于考上了进士。
捷报传来,还在农田劳作的他,立马扔掉犁耙拔腿就跑,他喜极而泣,一连兴奋了好几个月,好几次半夜从睡梦中爬起,不顾夜深人静,顶着寒风细雨在田埂上狂奔狂笑:“噫,我中了,我终于可以靠笔吃饭了!”
欧阳观太高兴了,因为人生总算有了着落!他迎来了一个公务员的职业生涯,是当军事推官,协助地方主官办案。在那个年代,他就是天底下所有读书人的励志“明星”。
乡亲们为了表示对他的钦佩,家家办酒宴,户户请喝酒。欧阳观一家接一家地喝酒,一连喝了好多天……
北宋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的那个夏天,56岁的欧阳观在四川绵州(今绵阳)军事推官的廨舍里,生下一个长满白毛的男婴,取名欧阳修,唤作小修,字永叔。
老来得子,欧阳观激动地老泪纵横,甚至去上班的路上,都一边蹦跳一边欢呼:“我当爹了,我当爹了!”他发了一条微博:“寅时添丁,母子平安。惟愿吾儿,健康成长!”很快便有鸿雁飞书,寄来一片点赞和祝福。
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或许欧阳观在儿子抓周仪式上,就已经推测到了这个孩子将来会有怎样的前程和成就,也就只有月亮知道他对儿子的爱有多么地深!
刚满一岁的欧阳修,在父母期盼的眼神下,悄无声息地从一堆笔墨纸砚、刀枪剑戟、棋琴书画等物品中,如愿抓取了一支毛笔,这是否冥冥之中便有注定,难道他天生便是一块“摇笔杆”的料?
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欧阳观调任泰州(今属江苏)军事推官,不久便染病身亡。那时,欧阳修未满四岁,妹妹不满一岁。
欧阳观参加工作时间很晚,在脖子快埋入黄土的时候,才拥有了在编在岗的干部编制。他收入低,没攒到钱,除去娶妻生子和交朋结友的日常开支,哪还有什么余钱去置地购房?更别说拿闲钱为妻儿购置一份意外保险!
懂事的欧阳修后来才体会到了当时家道的艰辛,郑妈妈告诉他:
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欧阳修《泷冈阡表》)
家里的天塌了,家人的眼泪流干了。实在是难以维持生计,郑氏夫人只得抱着幼儿稚女,去投奔远在随州(今湖北随县)做官的小叔子欧阳晔。但欧阳晔家里并不宽裕,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尽管艰难,但欧阳晔没有让他们挨饿受冻,因为这是胞兄家的孤儿寡母。
由于家境窘迫,家里买不起纸墨笔砚,更没钱供小修上私塾,郑妈妈只能画荻教子。好在她是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拥有足够的知识储备,能够胜任孩子的早期教育。为了孩子,她没有改嫁,独撑门户。在很多年后,郑妈妈被誉为古代“四大贤母”之一。
郑妈妈带着小修来到河边,就地取材,折荻秆作笔,以沙盘当纸,一笔一画教子学字。写乱了之后重新一抹,又是一张崭新的“纸页”了。
当别人家的孩子用毛笔本子练字时,小修同学则在这张不需破费的“纸”上反复练字,错了就改,乱了就抹。他练字很辛苦,很用心,稚嫩的笔画在秋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
郑妈妈觅来了唐代大书法家虞世南、欧阳先祖欧阳询的碑帖作品,让儿子在沙上临摹,小修同学是多么地渴望能有一支毛笔啊!
尽管是在沙盆上练字,小修同学“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稍大后又制定学习计划:“单日学草书,双日学真书,真书兼行,草书兼楷,十年不倦当得名。”(欧阳修《六一论书·试笔》)
所以他每天都在拼命书写,一丝不苟,遵从法度。他在沙地上修练的字,越写越精妙,越写越快,越写越活,力透纸背,渐渐铺成一条通向远方的大道……
你现在该明白了吧,为什么欧阳修的书法会是如此漂亮?他后来的书法成就,跟宋四家(苏、黄、米、蔡)不相上下。他的书法“中实刚劲”,即使直接抒写在牌匾上,也可入木三分。只是他的文名太盛,书名为之所掩,故不在大家之流。
在书家辈出的宋代,欧阳修自愧不如地说:“抱歉啦,我的书法真的不行!”
曾巩是欧阳修的弟子,也自叹书法不如人,但他存世的书信《局事帖》,在几年前的一个春天拍得2.7亿元人民币的价格,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幅书法作品,全帖124字,算下来,每个字约合167万元,姑且按黄金价格每克300元计算,每个字价值5.6公斤黄金,够辣眼了吧!
欧阳修的书信《灼艾帖》共69个字,现珍藏在故宫博物馆。一个字,估计就值一部限量版的豪华大奔驰骄车吧!
欧阳修在郑妈妈的教导下识字习书,不仅学习了童蒙教材,还诵读了名篇佳作。少年欧阳修才思敏捷,吟诗作对,文笔老练:“所作诗赋文字,下笔已如成人。”
他的叔父欧阳晔经常指导他学习,每读他的日常习作,大喜过望,曾激动对郑夫人说:“嫂无以家贫子幼为念,此奇儿也!不唯起家以大吾门,他日必名重当世。”(欧阳发《先公事迹》)
他劝慰嫂子放宽心,说小修这孩子将来有出息,不仅能够重振门庭,而且能够名扬当世。后来果如其所言。
北宋读书风气盛行,私人藏书也愿供读书人共享。为了读书,欧阳修经常跑到随州城南一户李姓人家借书抄读。他享受着读书的无穷乐趣,练就一身过目成诵的本事。
十岁的时候,他偶然看到一部残缺的《昌黎先生文集》,如获至宝,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以后成为像韩愈那样的大文豪。
他这么爱学习,善学习,是个超级学霸。这就有个疑问,这位天才少年难道逢考必胜?但我要私下告诉你,才不是呢!他可没有“神笔马良”的神来之笔。
欧阳修的科举之路并不顺利。从十七岁到二十岁时,他两次落榜,笔败场屋,这也成为他人生中的一大败笔。
他的落榜原因很搞笑,竟然是格式写错了,有个别韵脚超出了官韵的规定范围,考官就将他给落黜了。这样,欧阳修又得开始三年的“复读”了。幸运的是,他得到了“知汉阳军”(武昌军事长官)胥偃的相助。
胥偃是当时的文坛名人,落魄的欧阳修带着一封信《上胥学士启》和三部文稿上门求见。胥偃慧眼识珠,将欧阳修留置门下,包吃包住,教他习“时文”,还时不时带着他去访师问友、结交名流、聚会喝酒,并保荐他就试朝廷最高学府国子监。
欧阳修终于不负期望,炼出了一支如椽巨笔。他凭借着千钧笔力,连续夺取了广文馆选试、国子监解试、礼部考试的第一名。这是连中三元(监元、解元和省元),了不起的“三个NO.1”呀!
这时的欧阳修,可谓是志在必得。无数记者抢着采访他,让他发表“获奖”感言,请他做网络直播。他鼓足干劲,向着殿试第一的目标奋力冲刺。
天圣八年(1030年)三月,踌躇满志的欧阳修,觉得状元郎非自己莫属了,他特意借钱做了一身状元服,准备在殿试夺魁的时候穿上,却因锋芒太露,最后排名第14名,位列二甲进士及第。
二十二岁的欧阳修能够考上进士,已经够牛逼了,绝对是未婚少女的抢手货、官绅富家的“准女婿”。他荣登进士榜后,总有推不掉的饭局,喝不完的酒席,京城富商权贵纷至沓来,拉着他去家里喝酒、相亲。也难怪,宋代的“榜下捉婿”之风会是如此盛行。
好的文笔加上好看的字体,这也为欧阳修加分不少吧!他生命中的这支笔,在经历过风吹雨打的洗礼之后,终于见到了绚丽的彩虹。
笔底弄风月
作为初涉职场的菜鸟,欧阳修被下派去基层挂职锻炼,以便增长阅历和才干。他的第一个职务,跟父亲曾担任的职务一样,也是握笔批阅文件,握笔审理案件。
那是天圣九年(1031年)三月,欧阳修开始担任西京(今河南洛阳)留守推官,是个小字辈,名不见经传。刚出道的新人只顾贪玩,十足的愣头青。
彼时的欧阳修,刚刚进士及第,恩师胥偃便将女儿嫁给了他。金榜题名,封官赐爵,洞房花烛,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人生甭提有多畅快和惬意!
下基层搞工作,就是要多交朋友混圈子,善结人缘攒人脉。要打开工作局面嘛,没朋友没人脉没圈子没关系是混不下去的。
北宋的土壤是文人的天堂。那时的洛阳,文艺圈很是热闹,优秀人才扎堆。欧阳修心里清楚,只要用心,还怕交不到优秀朋友?
交朋友最好的办法就是,有时间便去吃喝玩乐,首先是请朋友到自己家里吃喝玩乐,其次是去朋友家里吃喝玩乐,再次是去酒馆茶楼吃喝玩乐。你吃我一餐,我嘬你一顿;你敬我一杯,我回你一碗。通过饭局认识朋友的朋友,然后一起浪,一起荡,形影不离。
在吃喝玩乐中聊时政,谈文学,你吹我捧,嘻嘻哈哈,把酒泡妞,不投缘的下次不和他吃喝玩乐,聊得来的接下来继续吃喝玩乐。酒缝知己千杯少,喝完白酒喝啤酒。久之,友谊深了,感情铁了。
他们经常呼朋唤友喝酒取乐,花天酒地的与歌妓开party。即便是喝得晕晕乎乎,喝得酩酊大醉,欧阳修还不忘拿着一支笔,给朝廷官员写信,指责他们不好好工作;他多次当着媒体的面怒斥考生,说他们写的文章太烂,呼吁要改革文风。
他与文坛大伽梅尧臣、谢绛、尹洙、苏舜钦、石介、张先等结为至交,号为“洛阳八友”,他们结成了一个文化朋友圈,以文学革新为已任,一种新的文学风尚逐渐从圈内向圈外流行开来。
最幸运地是,欧阳修居然遇到一位爱文才的好领导钱惟演。他是五代十国吴越国最后一位皇帝钱俶的第14个儿子,是在纸醉金迷与声色犬马的生活中长大的公子哥。北宋灭江南小国时,他跟随父亲归降了宋朝。
钱惟演还是“西昆体”骨干诗人,博学能文。他自己能写得了一手好文章,连讲话稿都不用下属提笔代劳。他曾经在笏板上起草诏令,挥笔而成,深得真宗皇帝赞赏。这样有才的领导真心没话说。
作为地方长官,钱惟演建造了一座双桂楼,嘱咐欧阳修、谢绛和尹洙各作一篇《双桂楼记》,欧阳修奋笔一挥,写下一千字,尹洙读罢说:“我只要用五百字就够了”。
欧阳修听后,又对自己的记砍削至五百余字,谢绛的记也只有五百字,而尹洙的记只有三百八十字,欧阳修读后心悦诚服。
当晚,欧阳修提着一壶美酒去尹洙家求教,得到点拨后,他重新写了一篇记,只有三百六十字,章法更加严谨。尹洙赞叹不已:“欧九(欧阳修家族的排行)真是一日千里也!”
钱惟演还设立文学社,创办牡丹花会,只为招徕文士,奖掖后进。他交办的任务就是饮酒品肴,吟风弄月,赋诗论道,比比谁的诗词文赋脍炙人口,看看谁的文笔文采大受追棒,由此而留下了无数千古名篇。
欧阳修的《伐树记》《非非堂记》《养鱼记》《红鹦鹉赋》《洛阳牡丹记》等就是那时“冒”了出来。他左手端杯喝酒,右手濡墨挥毫,一篇《洛阳牡丹记》,让洛阳牡丹天下闻名。这可是丹青妙笔呀!他写下了世界园艺界具有重要影响的牡丹专著。
你没想到的是,钱惟演的为人还非常好,他厚待青年才俊,不让手下的人分管太多的公务,给他们放飞自我与自由的空间,甚至公然支持他们吃喝玩乐。
一个初春,欧阳修和年轻的同僚集体翘班,结伴去嵩山游山玩水了,归途抵达龙门香山时,天近暮色,飘起雪花。困饿之际,赶来一支慰问队。
竟然是上司钱惟演特意派来的厨师和歌妓团队,还传来口谕:“山行良劳,当少留龙门赏雪,府事简,无遽归也。”(洪迈《容斋随笔·卷九》)
岂止是救火解燃眉之急,简直温馨贴心死了:“钱领导,你就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呀!简直让人无语泪先流。我们超级爱着您,就像老鼠爱大米。”
这么好的顶头上司,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呀,偏偏就被欧阳修一伙人遇见了。众人大喜,随即设宴狂欢,又是奏乐起舞,又是端杯喝酒……
酒酣耳热之际,欧阳修等人分别握笔、醮墨,同题诗文《嵩山十二首》,你赋一首,我合一首,通宵达旦,每人写了十二首,全让歌妓献唱,这就是传说中的诗酒酬唱罢!这便是纵情诗酒的生活……
宋代士大夫宴游之风甚盛,醇酒之外,少不了由官家豢养以供歌舞侑酒的官妓。她们才色双绝,善讲荤段子,能喝花酒,会助雅兴,人人美颜,个个养眼。
会奏乐弹唱叫歌妓,会跳舞助兴的叫舞妓,宴席上劝酒侍奉的叫侍妓,军队中做后勤保障服务的叫营妓,皇宫里供天子娱乐的叫宫妓……
此类女子接待服务工作搞得好,但工作仅限于表演才艺或官场酒宴陪侍之类的活动,不能私侍枕席。官员一旦违规,不是丢官,就是杖刑。贪玩的欧阳修性情直率,无知无畏,偏偏与一位当红歌星好上了。
一个夏日,钱惟演在后园开设晚宴,宾客都已到齐。过了许久,才见欧阳修领着一位歌妓姗姗来迟,在座客人都对他俩相视以目……
钱惟演素来欣赏欧阳修的才华,不便当众责备他,便询问歌妓道:“我的宴席,为何来得这么晚?”
歌妓低头含羞答道:“我今天中了暑,不知不觉在凉堂睡着了,谁知醒后,发现头上的金钗不见了,找到好久都没找到,所以迟到了。”
原来,在那个雨后的黄昏,欧阳修与歌妓情意缠绵,消遣着闲暇的缱绻时光,竟忘了光阴如流水般悄然从指缝间流逝……
钱惟演心知肚明,不好驳面子,便笑说:“如果欧阳推官愿意为你写一阕词,我就送你一支金钗。”
上司既然发话,官妓只好托笔求词。欧阳修二话不说,拿起酒壶猛灌几口,沉吟片刻,执笔填词一阕《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欧阳修的手更似握着一支彩笔,画出深闺图景!歌妓即席缓调弦管,轻啭歌喉,献唱此词,赢得举座叫绝。随后,歌妓端杯向前,斟满美酒以示答谢,欧阳修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样一个弦歌酒宴,令钱惟演也叹赏不已,他果然赔偿了一支金钗。欧阳修的这首《临江仙》,也让那位歌妓名气又涨了三分,许多歌女官妓都在大街小巷传唱着这首词,一时成为洛阳城内酒楼食肆最当红的流行歌词。
钱惟演明白,人生很长,青春却很短,谁没有过年少的轻狂?而欧阳修,正趁着青春光阴,迎风挥洒着一个才子的真性情……
其实,欧阳修长得其貌不扬,长了两个外露的兔牙,个子又矮又瘦,唯面色白净,还遗传了老爸的高度近视。但他才气四溢,诗词无双。喜欢他的女子蜂拥而至。所求的,可能只是他写的一首诗或一阕词!
所以说啊,人丑不可怕,就怕你没才!欧阳修就是自带流量的顶级网红,许多歌女得到“欧词”之后,身价大涨,迅速红遍京城内外,直追一线头牌。他手中的笔也不知捧红了多少歌女?
欧阳修本身是个官员,文扬四海,应酬频繁。可以说是夜夜笙歌,群美环伺,但欧阳修并未沉迷风月。
面对他这样有才的属下,长官只是点破不说破,既让下属有所收敛,又未挫伤年青人的锐气。欧阳修日后做了大官,但这样恣意不拘的日子,却再也难拥有了。
洛阳那三年,欧阳修度过了一段朝歌暮宴的快乐时光,这里留下了他的青春、欢乐和热情,成为他一生中最难得、最美好的回忆。他结交了一批文学大伽,奠定了一生的文学基础。
后来,欧阳修曾深情地回忆起那段青春时光,握笔写下了《送徐生之渑池》:
我昔初官便伊洛,当时意气尤骄矜。
主人乐士喜文学,幕府最盛多交朋。
园林相映花百种,都邑四顾山千层。
朝行绿槐听流水,夜饮翠幙张红灯……
笔端涌风云
逍遥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往事已成云烟。
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欧阳修结束西京洛阳的挂职后,回京召试学士院,授官宣德郎,任职馆阁校勘。他参与编纂《崇文总目》,并开始思考让国家强大的方法。
欧阳修的政治思想逐步趋向成熟,他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不该赴的饭局坚决不去,不该喝的美酒坚决不碰”,为的能够始终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和昂扬的斗志。
北宋的馆阁,不仅是朝廷掌管图书、编修国史的官署,而且是国家储备官员的场所,很多名臣贤相皆出此处。馆阁官员,无疑就是高级领导干部的预备队员。欧阳修调入了这个中央的部门,政治前景自然是一片光明。
在首都汴京(今河南开封)工作,欧阳修首先要考虑安家落户,以便接老妈进京奉养。他工资收入并不高,他将喝酒的钱都积攒下来用于买房。按理说,欧阳修该兢兢业业工作了,努力干出成绩,以侯升迁加薪。
可是不安分欧阳修,依然不断地给各级官员纵笔疾书,言朝政得失,力陈时弊。他致信一封《与范希文书》,安慰因言事被贬的范仲淹,并勉励他坚持“以天下为已任”,始终做到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信中说:
“然窃惟希文登朝廷,与国论,每顾事是非,不顾自身安危,则虽有东南之乐,岂能为有忧天下之心者乐哉?”
彼时,欧阳修才二十八岁,范仲淹已是中年大叔,年龄相差18岁。范仲淹并没有责怪欧阳修,两人反而成了忘年交。此前,他们还互不认识,只是神交而已,他们两人的友谊是就是从一封书信开始的。
那是明道二年(1033年)的事情。这年三月,垂帘听政的刘太后去世,二十二岁的宋仁宗赵祯总算亲政了,他立马提拔一批新人,自己当家作主的感觉,真爽!
宋仁宗即位后,发现官僚队伍臃肿,政府行政效率低下,国家积贫积弱。连续三年,财政出现巨额赤字。国库虚空啦!
仁宗皇帝不得已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掏出来充公,用于添补国用,这往后日子还咋过呢?
于是皇帝决定朝政改革,着手整顿冗费、冗兵、冗官弊端。他急在心头,希望有一个人来帮他实现革除弊政的愿望。
范仲淹几年前曾上书要求刘太后还政于仁宗,因此仁宗想起了这位“仗义执言”地方官,觉得他是自己的人,他太需要这样霸气十足又超级硬核的人才,遂下诏调他回京做右司谏(谏官),负责向自己进言,当改革顾问。
当时在西京洛阳任上的欧阳修,对范仲淹充满着仰慕和信任,范仲淹一向以耿介刚正、忠直敢言、不畏权贵闻名,觉得他就是国家和民族的希望,成为他的小迷弟。
他们本来没有交往,但欧阳修听说范仲淹回到汴京任职,倍感欣慰,跟他隔空神喊:“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他执笔写了一封信《上范司谏书》,毫不犹豫地快递给做谏官不久的范仲淹,谴责他在其位不谋其政,言辞很是激烈:“您作为谏官待在这个位置上,一个月过去了,一条建议也没提。我开始对您产生了怀疑,您究竟称不称职?适不适合担任这个职务?”
这位热血青年的来信,让范仲淹也想起自已的往事。他还在江苏泰州西溪镇做掌管盐税的小小公务员时,就执笔给长官写信,建言修筑捍海堰。他后来还执笔给宰相、太后、皇帝写信,越权陈述自己的政治变革思想。作为小小公务员,吵着要改革朝政,这也太离谱了吧!
欧阳修的胆识和文才令范仲淹欣赏不已。心想:“这小子TMD忒像我,是头小犟驴,爱管闲事操心命。”范仲淹回信给他,并与他成为铁杆笔友。
这年冬天,宋仁宗和郭皇后闹离婚,范仲淹极力劝阻,同时和那位支持皇帝离婚的宰相吕夷简开撕。吕夷简把一批反对者统统贬官或者外调,范仲淹被贬睦州(今浙江建德)做知州,再撵苏州,后调京师。
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已任职开封府尹范仲淹,一针见血地指出:官僚机构太庞大,光拿工资不干活的人太多,要裁员!改革,必须要从宰相用人的制度开始。
于是他给宋仁宗画了一张《百官图》,里面详细地列出了各职能部门的主要官员名单,谁是正常升迁的、谁是越级提拔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这明摆是在告诫皇上:“陛下,您往后得睁大眼睛,不要总被宰相忽悠。请盯梢住这位老同志,别让他安插他的门生,超编超职配备人手。”
这可把宰相吕夷简气疯了,他执掌朝政二十余年,朝中遍布他的党羽,怎么能咽下这口恶气?
吕夷简这个老狐狸,他抓住了仁宗最忌讳的“朋党”之事,给范仲淹扣上了“越职言事、勾结朋党、离间君臣”三顶大帽子,罗织出一串“莫须有”的罪名。
范仲淹立刻回击,他连写四篇政论,指责宰相徇私卖官,但一个州官怎斗得过宰相?
年轻的帝王为了平息斗争,避免矛盾,将范仲淹贬至饶州(今江西境内),还下旨让文武百官不要再讨论范仲淹的事情。
老范被贬官的消息刚一传出来,一时朝野激愤,立刻就有一堆小迷弟冲出来反对,一帮说情的官员先后被贬。
紧接着跳出来抗议是欧阳修,他手握着一支锋利的笔叉,叽哩呱啦,嗓门叫得最大,由此上演了北宋历史上一幕“景佑党争”剧情。
有一位叫做高若讷的谏官,不仅不挺身相救,反而在一场聚会中借着酒气乱泼脏水,落井下石,公然讥讽范仲淹理该贬官。
欧阳修义愤填膺,当场就想跟他争个是非曲直,好在酒宴上他喝酒不多,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
但他回到家后越想越气,于是他摊开纸,濡墨挥毫,拿笔战斗,写下了一篇震撼朝野的著名檄文《与高司谏书》。
他笔头功夫真是厉害,尤如一柄利剑,直刺高若讷心脏,并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
——哇噻,什么叫做一只纤纤细笔,胜过千军万马?
这种骂功真是绝技,变着花样,拐弯抹角,不吐脏字,骂得有理有据、淋漓痛快,骂出坦荡胸襟、浩然正气。瞬间就秒杀对方,伏地降魔。
——咔嚓,知道什么叫骂人的最高境界?
欧阳修简直就是“顶级大V”级怼人精,堪称大宋第一笔炮王。这打口水仗的功夫,一点都不输给名臣韩琦、杜衍、范仲淹等老前辈。他是吐了胸中的恶气,但却违了皇帝的旨意。
因为抵毁别人几句坏话,高若讷一不小心臭名昭著了。舆情引发的人肉搜索、漫骂侮辱、堵门偷拍等事件接踵而来,让高若讷不堪骚扰……
高若讷的头都快诈了,他暴跳如雷:“我滴娘哟,咋就搞上了我?欧阳修,你这千刀万剐的,我跟你没完,让你不得好死……”。
他将这封信交给了宋仁宗。一道圣旨下来,欧阳修被贬到峡州夷陵(今湖北宜昌)当县令,后又移光化军乾德令……他不惜赔上自己的大好政治前途,为朋友两肋插刀,超级够意思!
有才的人,总是被人惦念。康定元年(1040年)六月,仁宗将熬过了四年贬谪生活的欧阳修召回京师,复任馆阁校勘,让他伏案捉刀专修史书。
庆历三年(1043)四月,皇帝宣布新的人事任命,对新一届执政班子进行了全面洗牌。在政坛上三落三起的范仲淹再次进入了中枢,37岁的欧阳修也被安排到台谏班子来工作了,历史上轰动一时的“庆历新政”拉开了帷幕,他们经世致国的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负将在这个春天里尽情绽放。
紧接着,皇帝又赐欧阳修五品官服,先后将他升任修“起居注”和“知制诰”。作为皇帝的机要秘书,欧阳修专门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起草朝廷诏令,参与国家重大决策。他以一流的业绩得到皇帝的当场表扬:“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
为振兴赵宋王朝,全面推行新政,宋仁宗时代的君子们结成“朋党”,对守旧派势力展开了殊死较量。欧阳修则专门写了一篇言辞激烈、文理并具的雄文,题目叫做《朋党论》,不顾生死,犯着忌讳,进呈皇帝:“对,我们就是朋党,我们是君子党,志同道合!”
这篇文章一夜之间突破十万加,上了热搜,“君子党”成为年度热词。
此文虽然轰动一时,风头大盛,却也为庆历新政埋下了失败的祸根。反对派拿此作为把柄,造谣诬蔑,说改革派拉帮结派形成“朋党”,想要架空皇帝。
不久,敌不寡众的范仲淹、杜衍、欧阳修等新政官员纷纷被贬,庆历新政随之“流产”。
笔尖传风神
总有一天,一个人内心伤口的疼痛,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欧阳修内心深处的那个伤口,却在滁州慢慢地愈合。他在官场三次遭贬,其中前两次都是因为力挺范仲淹,他仰天长啸:“我错了吗?难道改革有错吗?”
欧阳修做梦都想不到,那帮守旧派会是如此卑鄙无耻,竟然上疏弹劾欧阳修与外甥女有染,无中生有制造出一个“盗甥”事件来。那时的他,还沉浸在丧失女儿的痛苦之中,没有人顾及他的悲伤。
一个偌大的朝堂上下,不知有多少人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守旧派个个摩拳擦掌,添油加醋,一门心思要把事情搞大:“哼,就算扳不倒你,也要搞臭你!”
谁叫你是怼人精,在谏官位置树敌太多,许多被他得罪过的人都排挤他报复他。欧阳修百口莫辩,耳际响着一个声音:“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不管狂风和暴雨,不计后果与损失……”
最终此事查无实据,但在道德绑架下,有碍名声。庆历五年八月,欧阳修黯然离京,外贬滁州做太守。
经受人格攻击,贬途中的欧阳修,夜半被孤雁的哀鸣惊醒,心绪苍凉,辗转难眠。他借着月色,提笔写下了《自河北贬滁州入汴河闻燕》:
阳城淀里新来雁,趁伴南飞逐越船。
夜岸柳黄霜正白,五更惊破客愁眠。
好在有滁州的秀丽山水与淳朴民情相伴,欧阳修那颗受创的心,慢慢得到了疗愈。政务之余,满身疲惫的欧阳修,将自己放飞山水泉林间,一团久久积郁在心头的重重乌霾,突然便涤荡无存。
远离了那个勾心斗角的朝堂,他好喝酒、爱游玩的天性渐得释放,迎来了一个文学创作的高峰期。他又呼朋唤友,去爬山,去野炊,或举杯共饮,或自斟自酌,喝醉后就歪倒在草地上呼呼大睡。
酒,不仅是他的灵感来源,更是他爱这个世界的见证。醒后,他拿起笔,一篇脍炙人口的不朽名篇《醉翁亭记》,便从他的笔尖款款流出。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欧阳修买来碑石,请人刻文,立于亭畔。此文很快风靡全国,当时文学家朱弁《曲洧旧闻》卷三记载:“天下莫不传诵,家至户到,当时为之纸贵。”
他的笔,就这样写火了一座山;他的文,就这样捧红了一个亭。所谓文以山丽,亭以文传,便是如此。
网红景点醉翁亭,一时吸引了全国各地读者纷纷跑来打卡合影,谋取拓本。以至山上琅琊寺中的库存毡子全被打碑用尽,最后连和尚睡觉用的卧毡也不得不拿出来,供狂热的游客们拓碑使用。
据传,还有很多游走四方商人,路途遇到征税关卡,便将随身携带的拓本馈赠给监守官,竟能免税过关!
这位称职的太守,为滁州的发展真是操碎了心!他凿池引泉,建筑亭阁,栽树种花,还作《幽谷泉》《丰乐亭记》《菱溪大石》等诗文,真不愧为滁州文旅业的“开山鼻祖”!
凭着这样一批神作,欧阳修一举奠定其文坛宗主之地位,为他日后革新科场文风打下了坚实基础。后世将他创作的风格,誉为“六一风神”。
时至今日,他仍在卖力地为滁州当好旅游大使、代言人:“各位游客,欢迎您们来到滁州,看望我这位千年前的欧翁,感谢您们还惦记着我。”
长夜漫漫,黄尘路遥。欧阳修一贬十年路几千,他接二连三地贬迁扬州、颍州(今安徽阜阳)、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毫州、青州、蔡州,历经宦海沉浮。
至和元年(1054年)八月,欧阳修又遭诬陷被贬。命令刚刚下达,仁宗就后悔了,等欧阳修上朝辞行时,仁宗亲口挽留:“别去同州了,留下来修《唐书》吧。”于是,欧阳修以翰林学士留朝,开始修撰史书。
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正月,50岁的欧阳修被任命为礼部进士试主考官,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了一场科举考试。仁宗皇帝特赐“文儒”二字给她,以示宠信。
当时的北宋文坛,正流行着一种生僻怪涩,以与众不同、博人眼球为创作宗旨的不良文风,号称“太学体”。
这样的一种文体,在宋朝初期,可谓独霸文坛,成为科举范文。欧阳修最讨厌这种文体,连“高考”都坚决抵触它。
一个考生跟标准答案较劲,这不找死吗?
欧阳修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对此深恶痛绝。他下定决心要趁着这次担任主考官的机会,改革科场风气,推行自己平实自然、言之有物的文学主张。
他手握朱笔批阅考卷时,凡是发现为文奇崛险怪者,一律大笔划掉,毫不手软。
无数落榜举子怒不可遏,疯狂报复欧阳修。他们趁着欧阳修上早朝时,聚众上千围攻他的车驾,公然谩骂侮辱。各级媒体争相报道,一时闹得满城风雨。
甚至有人翻出陈年旧闻,制造流言蜚语,诋毁其人品私德,还写下《祭欧阳修文》,投入其家中,咒其该死……
对此,历经风雨的欧阳修早有预料,他已做好充分心理准备,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动。
他高擎着文坛革新的旗帜,誓将文体改革进行到底,他要彻底扭转浮夸的文风,让整个北宋走向务实的路线。
事实胜于雄辩。经此一役,北宋文坛的文体、文风幡然转变,一代平易流畅的宋文风格由此形成。
此次科举考试,获取人才之盛,堪称空前绝后,不光耀了整个北宋,还照亮了整个中国。
这一年,章衡高中状元,窦卞录取榜眼,罗恺定为探花。
文坛上的苏轼、苏辙、曾巩,“唐宋古文八大家”中的宋六家,一举而占其半。
政坛上的吕惠卿、章惇、曾布、王韶、吕大钧等精英,后来成为王安石变法中新旧党争的风云人物,其中有9位做到了副宰相以上级别的高官。
学坛上开创“程朱理学”的程颢、程颐,“关学”的创立者张载、朱光庭……
一场科考,几乎将北宋中后期文坛、学坛、政坛的英才网罗殆尽。这些人才全在这场科考中脱颖而出,被欧阳修擢为进士,是他们让北宋政坛、文坛发出璀璨的星光。
欧阳修可谓慧眼识珠,真不愧为“宋朝第一星探”!他选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年科举第一榜”。
此后的欧阳修凭借一双识文、识人的慧眼,不断发现新人,培养俊才,十余年如一日,却毫无忌贤好胜之气。
王安石、包拯、韩琦、文彦博、司马光等人还是布衣之身的时候,就被欧阳修相中,得到他的激赏、推荐和提携。后来,他们成为了文坛大佬、史学大家、断案高手,名扬天下。
这是一个时代的幸运,这是一批青年才俊的幸运。《宋史》是这样评价欧阳修的:“奖引后进,如恐不及,赏识之下,率为闻人。”
欧阳修一生历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后来升任为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副宰相)、金紫光禄大夫,但他终生都与各种讥谗误解、诬陷诽谤如影相随。直到年过花甲,他仍难免遭受诬谤,由刑部尚书贬知亳州。
欧阳修以才名独步当世,在诗、词、文、史、金石考古皆有开拓,他以一支笔创造了中华文化史上的奇迹,可谓是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之文化全才兼学术巨匠。
他主导并参与编写的《新唐书》225卷,独撰《新五代史》74卷耗时近20年,均被列入“二十四史”之中;他还留下卷轶浩繁的《欧阳修文忠公集》153卷,里面收录散文500余篇、诗词1190多首,公文1056篇……
熙宁四年(1071)年,欧阳修在最后一任贬官生涯上,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归颖州。他“常置酒一壶”,始终离不开酒。告老还乡的老朋友赵概不远千里来看他,欧阳修设宴痛饮,盛情款留,临别赠诗一首《会老堂》:
古来交道愧难终,此会于今岂易逢。
出处三朝俱白首,凋零万木见青松。
公能不远来千里,我病犹堪釂一钟。
已胜山阴空兴尽,且留归驾为从容。
欧阳修感谢老朋友念记旧情,即便年老生病,也要酣饮一场。他许诺来年回访赵概。不料噩耗传来,熙宁五年(1072)年七月,年六十六岁欧阳修嗑然长逝。
讣闻传出,皇帝赵顼(神宗)震惊,停止视朝一天,亲笔为他撰写了挽联“功名事业三朝相,道德文章百世师”,并评价他“以文章革浮靡之风,以道德镇流竞之俗,挺节强毅而不挠,当官明辨而莫夺”。朝廷追赠他太子太师,谥文忠,勑葬河南新郑。
欧阳修以其言、其文、其德流芳百世、名垂千古,他的品格、精神及其留下的巨大文化遗产,始终保持着永久的生命力,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华夏儿女。
吴平德/文